我不知道你的真名,只知道你在我文章后面留言,虽然匿名,但似乎是认真的。不像绝大多数那些人,是谩骂。对谩骂者,我是不加理睬的,不然只能把自己智商和人格降低到与之同等的程度。让我回复的另一个原因,是你称我“老师”,让我觉得我有义务跟你说一说。当然也可能你不是我的学生,只是随口称“老师”,那么我要说,乱称人家“老师”是很不好的习惯。现在“老师”已经成了滥称,几乎滥到了类似“小姐”的地步。是“老师”就是“老师”,不是“老师”就不是“老师”,莫非我们这民族可用的称呼太匮乏了?
言归正传。我说日本文化不是来源于中国,让许多人好像被挖了祖坟似的。没人挖祖坟,只是澄清事情。你说要有理有据,确实应该。只是那是一篇专栏开栏语,字数有限制,现在我来说给你听,当然也不可能细说。
首先得弄清什么是文化?文化有许多定义,1952年,美国文化学家克罗伯和克拉克洪发表《文化·
概念和定义的批评考察》一文,对160多种关于“文化”的定义作了清理与评析。在此基础上,给文化下了一个综合定义:“文化由外显的和内隐的行为模式构成;这种行为模式通过象征符号而获致和传递;文化代表了人类群体的显著成就,包括他们在人造器物中的体现;文化的核心部分是传统的(即历史的获得和选择的)观念,尤其是他们所带来的价值;文化体系一方面可以看做活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则是进一步活动的决定因素。”这一定义,已被现代东西方的学术界普遍认可。我们就用这个定义。
接着必须澄清什么是“来源”?“来源”不是“影响”。比方说我们来源于父母,但不能说是来源于别人,比如继母,比如老师。他们对我们即使很重要,但只是“影响”。那么中国文化是否是日本文化之“母”呢?我们来看事实。早在绳文时代(约公元前七八千年到公元前4世纪),日本就有了早期的文化。其文化特征是:一,列岛全域已经能制造和使用各种土器。土器以日常生活用具居多,大多用无釉泥土烧制,形状各异,有尖顶土器、圆筒土器、香炉形土器、瓮形土器、壶形土器等,呈现出一种造型的力量。这些土器大多装饰有草绳样花纹。二,土器制造技术发达,有了制造具象物体的能力,比如制造女性土偶,千姿百态,有穿衣女偶、坐式女偶,还有男偶,最有名的是批甲武装者。人俑而外,还会制造动物形状的土器,从实用性发展到装饰性,有了初步的美的意识。三,这个时期的器具逐渐从打制石器发展到了半磨制石器、磨制是是石器、尖体石器,还有骨角器等,说明日本人已初步拥有了一定的生活手段和手工技能。四,有了以自然灵与精灵为对象的祭祀仪式,开始产生崇拜自然、相信万物有灵的信仰。同时,我们可以从拔牙、丧葬习俗和表现男女生殖器的石棒中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创造力量,从陪葬物中看到对死灵的朦胧认识。五,当时已经形成了原始神道。
当然,在这时期日本并没有文字。文字是文化的重要载体,但绝对不是唯一载体。在文化传播上也是如此,没有文字,会限制文化的传播,但只是限制。日本的文字是来源于中国的,这无可否认。尽管曾经有日本学者提出了“神代说”,江户末期国学家平田笃胤在《神代文字传》里还列举了47个字证明“神代文字”,但经考证,这其实是模仿朝鲜谚文而产生的文字。
再说影响。日本文化确实受中国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弥生时代中期(公元1世纪)以后,这影响加大了,最显著的例子就是汉字的传入。但汉字只是作为注音而被使用的(后来才也用来表意),注的是日本原来的语言,即“祖语”。这“祖语”有三个来源:南方语言系统、北方语言系统(阿尔泰语)、北方和南方语系交融的南北方重层语系。汉字确实为日本语言贡献不小,然而不要忘了,无论贡献多大,也只是在它固有的基础之上。就好像一个中国人穿上了西装,无论怎样,他仍然是中国人,不会变成西方人。文字不是语言的全部,而语言,归根结底是一种思维方式。要改变一个固有民族的文化,是极其困难的,特别是改变日本这样的民族。很多东西一进入日本,就已经被其文化底色所染变。佛教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日本的佛教应该说是来源于汉传佛教的,但是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汉传佛教不也是在改变之后才被中国接受的吗?何况,中国文化传入日本,在经历了“全盘接受”之后,很快日本人就开始抵制了。他们要树立自己的文化特质。
这种“去唐化”也确实有时发展到了极端的程度,乃至竭力不承认受中国影响。葛兆光先生说过这样一件事:1998年他在京都大学,当时奈良一个叫明日香村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古坟,古坟四壁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这是一种中古很流行的墓室壁画的绘制方式。NHK电视转播时,参与的专家说,这个古坟是日本特色,葛先生认为是从中国中古墓室传来的壁画传统,可是日本学者却最多只愿意说是从百济过来的,其实就算是百济来的,也是从中国传过来的,中国有关这方面的考古资料已经有很多了。但是好恶评价跟“文化”没有关系。“文化”不是“文明”,“文化”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你可以说一个族类不文明,一个国家不好,但是你不能说他们文化不好。
同样,你可以不喜欢日本人“去唐化”,但是你不能否定,他们成功了,他们保持了自己文化的独特性。这不是对一个民族的赞许,而是对一个民族的客观认识。承认一个民族的个性,是跟尊重人的个性一样的道理。可惜在中国,尊重个性的土壤本来就贫瘠,而对日本,因为曾经身受其害,更不愿意给予必要的尊重。在各民族文化比较研究中,民族情绪、民族心理常渗透其中,产生微妙的影响,其中无论是民族自卑,还是民族自大心理,都会妨碍作出科学的结论。许多中国人通过否定日本文化的独立性,来获得某种心理上的补偿。这虽然可以理解,但绝非健全的心理。否定其他民族独立性包括文化独立性的民族,自身也不可能真正独立。
最后,我引周作人先生的话互勉:“中国人原有一种自大心,不很适宜于研究外国的文化,少数的人能够把它抑制住,略为平心静气的观察,但是到了自尊心受了伤的时候,也就不能再冷静了。自大固然不好,自尊却是对的,别人也应当谅解它,但是日本对于中国这一点便很不经意。我并不以为别国侮蔑我,我便不研究他的文化以为报,我觉得在人情上讲来,一国民的侮蔑态度于别国人理解他的文化上面总是一个极大障害,虽然超绝感情,纯粹为研究而研究的人,或者也不是绝无。”
当然,也许在你所受的教育里,周作人只是一个“汉奸”,那就无话可说了。人是常会下意识被环境所影响的,比如你说的:“人类有了文字,才能进化到更高一级的文化,没有文字,只能称之为习惯。”那么,我想问你,没有进化到“更高”一级的、只是“高”一级的,是“习惯”还是“文化”?莫非你受官样文章的影响?它们喜欢用“更”,明明现在不好,至多只是一般,却说将来会更好。已经习惯这么说话了,乃至习惯这么想问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开些日本文化的参考书目。可能有些一时找不到,但以后总会找得到的。至少你可以出国去找,不喜欢去日本,也可以去欧美。一个没有出过国的人,知识是不完整的,特别在我们这个地方,许多知识都是错的。
陈希我
附:参考书目:
《日本文化史》,家永三郎,商务印书馆
《日本文化史》,林屋辰三郎,岩波书店
《日本文化史》,川赖一马,讲谈社
《日本文化史:一个剖析》,田泽坦等,日本外务省编印
《日本人》,赖肖尔、商务印书馆
《日本文化论教程》,五十岚昌行,山东大学出版社
《日本人的精神史》,(全6卷),龟井胜一郎,文艺春秋社
《武士道》,新渡户稻造,商务印书馆
《日本文化史》,叶渭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日本文化与现代化丛书》,(全10卷),加藤周一、叶渭渠、唐月梅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
《日本文化的历史踪迹》,王勇,杭州大学出版社
《日本史》,吴廷谬,南开大学出版社
《日本文学史》,吕元明,吉林人民出版社
《日本精神》,(日译本),(葡)Wenceslao de Moraes,讲谈社
转自特级教师蒙冤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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