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实我是卧底
摘要：这篇文章记录了我和朋友假扮代孕妈妈和客户去找代孕公司一探究竟的过程。勾搭完代孕公司的客服之后，我不寒而栗细思极恐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最近“代孕”这个话题很火爆，也许是因为人民日报发表了医学专业人士的评论呼吁开放志愿代孕，也许是因为春晚节目鼓吹无后为大宣传试管婴儿，一时间微博上人心惶惶，无数女网友表示开放代孕的话，性别暴力将会越发严重。
甚至开始有人害怕，开放代孕之后，男人们可以光明磊落地搞婚外情——只需要说婚外情人是代孕妈妈就好了嘛！
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于是还是查了一些论文，起码搞清楚了几个点：
1.人民日报讨论的“代孕”，肯定不是指“自然代孕”，即，不是通过人类性交而产生的受孕，应为人工授精。
2.代孕有“妊娠代孕”，即精子卵子都是别人出的，代孕妈妈只出子宫；也有“传统代孕”，即代孕妈妈也要出卵子。
3.有偿代孕也不是完全等于商业代孕，商业代孕是通过中介公司收取费用来买代孕妈妈的生育过程和结果；而有偿代孕则可能仅是委托人补偿代孕妈妈生育过程产生的费用，不会有很多的报酬。
4.现在一些国家在逐步开放代孕的，美国一些州是商业代孕合法的，这个我访问了一个美国做代孕的朋友，会在文章后面写出来。
诡异的是，我在cnki查到的论文和人民日报的专家评论很相似。它们很多都在呼吁开放志愿代孕，禁止商业代孕，反对代孕妈妈同时提供卵子，禁止单身人士和同性恋伴侣找代孕，而且禁止关联性代孕（即是不能家庭成员帮家庭成员代孕，《老友记》里面菲比帮弟弟弟妹代孕的情况是不可以的）。这些论文认为，志愿代孕可以满足委托人渴望做父母的热切心情，也可以增加人口，建立和谐家庭。
但是，我完全查不到有论文关心一下代孕妈妈——又！没！钱！又！不！是！亲！人！到！底！谁！会！那！么！利！他！主！义！帮！人！代！孕！啊！
我比较愚钝，只能想到以下的志愿代孕情况：
1. 帮好朋友，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代孕。
2. 为了报恩，大恩大德那种，帮恩人代孕。
3. 欠了别人很多钱，在还债的各种压力下，“自愿”地帮人代孕。
4. 和换亲一样，（换亲是A家把女儿嫁给B家的儿子为妻，B家同时把女儿嫁给A家的儿子为妻）为了兄弟的利益，“嫁不出去”的姐妹被迫“自愿”地帮别人代孕。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想，我找了很多人来问，都没有人对志愿代孕的情况比较了解，都是对商业代孕比较了解的。如果读者们有比较了解的话请一定不吝赐教！
但是看论文怎么能满足我无穷的好奇心呢！于是我打算上网艰难地搜索一些和代孕相关的信息——我国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代孕，那一定很难找到这种信息吧？
但是我错了！我随便百度一下就一大堆代孕公司的网站跳出来了！我随手打开了几个网站，它们的基调都是一样的，全部都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它说它是合法正规的代孕网站……法律明令禁止都那么光明正大地宣称自己的合法性，如果法律开放了志愿代孕，可能它们就更有理由骗别人，特别是信息闭塞的地区的人，说自己是合法了吧？
它还可以保证你买的宝宝的性别：
其他国家的人想代孕个什么性别的孩子我不知道，但是根据我国男权的尿性，肯定是签约要男孩啊！
我有个朋友，她的父亲就选择了代孕，（当然不是她母亲出卵子，卵子哪里来的我朋友真不知道）签约要一个男孩。结果代孕妈妈怀上的是一男一女的双胞胎。为了不用伤到男胎，她父亲只能同意这个保留这个女胎。结果，生下来一男一女，男娃她父亲留着，女娃则送给别人了……
我一边点击着“联系客服”，一边查看着怎样可以做一个代孕妈妈。发现原来这些代孕公司把代孕妈妈叫“志愿者”。
“志愿”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它需要我填一些表格，还，挺“有趣”的：
对代孕妈妈来说，明明好似有偿代孕，却被它们掰成奉献爱心和得到感谢补偿费——我国文字博大精深！
所以这些代孕公司才不管专家们说什么，代孕妈妈也可以是孩子的血缘妈妈。
它们对代孕妈妈的容貌也是有要求的，而且贴心地让“志愿者”们选择是否需要对家人保密。
同时，我也拜托了我的朋友P，假扮一个求子心切中年男性去咨询这些网站，他也觉得这些报名表很有趣：
多种选项任君选择，而且为男性客户服务的感觉很强烈。对代孕妈妈的要求也是可以任意选择的。
于是，P开始勾搭客服问价格了。在这个对话框里，代孕公司给H这个中年求子男人最大限度的“放心服务”：
所以，只需要128万－134万，你就可以抱一个有你基因的、可选性别的宝宝回家了！
什么法律，什么计划生育，什么禁止性别筛选，什么禁止代孕，都给我去见鬼吧！我可以买一个有我基因的男婴！
可能你们会以为这是去国外找代孕妈妈的公司，我也是这样希望，但，不是，真不是。下文会说到这些代孕妈妈的位置问题。
P问出了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如果生下来的不是男孩，或者生下来的宝宝有病，客户不想要了，这些宝宝会怎样呢？
答案是，您一切都不用担心，什么问题都有本公司给扛着！
这是我们第一次感觉“细思极恐”。本来我们是抱着八卦好玩的心情来挑逗这些公司的，但是现在我们看到这对客户无穷贴心的服务，开始有点担心了：1.如果这是夸大宣传，我们还觉得舒服点；2.如果这不是夸大宣传，那么那些代孕妈妈和不及格的宝宝将会被中介公司怎样处理？
我们无法再从对话中获取这些“不及格”的婴儿的命运。于是，我开始假扮代孕妈妈去探路了。
我找了几个网站，买了个微信小号，加了一些微信，这些代孕公司工作人员的朋友圈画风是这样的：
代孕“志愿者”的高清大头照片、个人信息被排列在朋友圈中，像商品一样给人挑选。这些图片是怎样来的呢？是真的代孕妈妈发来的，还是像很多猥琐微博号一样在别人微博上面抠下来的？
同样地，被代孕生出来的宝宝的高清大头照片、出生时间等也是这样被晒在朋友圈：
客服在朋友圈里感谢“志愿者”——代孕妈妈，来显示他们业务的真实性：
客服在朋友圈里表示央视春晚支持试管婴儿，简直成为了这一行生意的金漆招牌：
我假扮一个23岁的未婚未育急需用钱的“志愿者”来问报酬，问不同的公司得到不同的答案，但是都不超过25万元人民币：
什么鬼？你们收客户128万，就给我25万啊？
那么少！
中间那100万拿去做什么了？
这个技术那么贵吗！
美国都没有那么贵吧！我有访问过美国的代孕行业人士的！（这个后面会说！）
于是我想还价，但是人家说：
好吧，原来就只能赚那么点钱，连在广州买个房的首期都够不着的啊。“市场价”这三个字让我觉得这个产业一定很蓬勃发展。
然而，我突然被上面她说的“生活费是发在阿姨手上的”吓懵了。
阿姨？
谁？
原来，在中国的代孕产业中，代孕妈妈都是要到这个代孕公司所在的城市，集中怀孕，集中生产的。
我加的这些代孕公司，集中怀孕的地方有在武汉的，有在广州的。当我表示为什么不能在家生产的时候，她说：
我＊你大爷的“不放养”啊？我是牲口吗？
如果是在平时有人这样跟我说话，我早就骂人了我跟你说。但是我转念一想，我现在是在扮演另一个人，一个因为各种原因需要租用子宫来换钱的人。看她的语气，代孕妈妈在它们这种公司的眼里面可不是有尊严的人啊！
所谓阶级，可能就是有资格享受“尊严”这种奢侈品的分界线。
这也是我第二次“细思极恐”的时刻。
在访谈美国的代孕公司朋友的时候，对方明确地说代孕妈妈是在她自己家怀孕养胎的，不会关在一起集中生产。但是这些代孕公司均是异口同声地、理所当然地要把代孕妈妈集中起来“圈养”。这位客服还对我说，住宿条件不会差，因为客户是会上来巡视的。
天哪，如果我真的是代孕妈妈，我到底在面临一个怎样的世界？一个因为客户要上来看婴儿培育器的环境好不好，所以比较宜居的世界；一个因为要确保“血统纯净”而要被圈养的世界。
尽管客服表示代孕妈妈的安全和健康绝对没问题，一定会得到保障，但让我恐惧的是，客服说，我必须要等怀上了孩子才能签合同。而且她明示，“我们这边代妈一半都去顺产。”
我天，如果我真是一个代孕妈妈，去了广州，植入了胚胎之后，打开合同发现是不平等条约，我应该怎样做？
祈祷受精卵不要着床？
着床的话流掉？
流不掉生下来养着？
当我表达疑惑的时候，这位工作人员勉强说，我可以先给你看一份。但是，合同不在我身边。
但是，之后她再也没有提及合同的事情。
同样地，当我表达我担心孩子生下来“货不对版”的情况时，这些客服都是异口同声地说，科学昌明，不会有事的。
甚至两个公司的客服说，我们不让客户挑选性别的，你只管怀孕，不用等客户。
什么鬼？
不用等客户就怀孕？！
我怀的是谁的孩子啊？
还有，不挑性别！？
你网站上写的什么广告？你对得起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医师吗？很明显，中介要不在骗我，要不在两头骗。
我还有很多奇思妙想：既然是去正规医院做孕检，那准生证呢？孩子的出生证呢？病历上会怎样写呢？
我还想问更多，但是对方开始要求我发几张个人正面照片和个人资料了。
甚至有的客服对我说，想代孕，先捐卵。捐卵了，才能代孕。
真是吓死我了。
我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到做它们的代孕妈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1. 离开自己的社区，去到一个陌生的社区，被陌生人圈养；
2. 因为中国法律禁止代孕，所以代孕过程出现什么风险，追究责任会更加复杂；
3. 自己的照片和个人隐私信息会被放到半公开的朋友圈，鬼知道他们的朋友圈有多少粉丝。
4. 起码在去到他们的集中地之前，你也很难咨询清楚代孕的过程和发生风险的可能性，他们只会对你说一切安好，万事大吉。这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
对于客户，你要担心的问题只是乖乖掏钱，抱走（男）宝宝就好了。
对于代孕妈妈，你要担心的问题只是乖乖怀孕生育就好了。
但是，谁知道这背后会有多少猫腻？
有商品就会有瑕疵品，瑕疵品到底怎样处理？
有生产工具就会有生产工具的损耗，这些损耗谁来担责？万一代孕妈妈在他们的圈养过程中得到永久性疾病或者死亡，他们会怎样做？
最后，为了作一个对比，我访谈了一下美国橡果月子中心的负责人王先生。他身在加州，月子中心也经营代孕产业。
王先生告诉我，在美国加州，只有具有美国公民身份的人才能做代孕妈妈。赴美代孕的客户需要给15万左右的费用，折合人民币103万元。代孕妈妈大概可以拿到5-6万美元，折合人民币34-41万左右，双胞胎多加5000美元。
王先生认为，美国的代孕妈妈是供不应求的。这个产业把代孕看成一份职业，有怀孕经验的代孕妈妈可以拿到额外的几千块报酬，因为她们更有经验，更能职业化地养胎。美国加州的代孕妈妈在她们的家里养胎，定期产检。
王先生表示，美国加州对代孕妈妈的权利保护得比较好，他还没有听说过人口拐卖和被迫代孕的情况。同时，他也没有听说过志愿代孕的情况。
尽管如此，我对代孕还是存在着很大的担忧。在别的一些资料里，美国的代孕妈妈得到的报酬也并没有那么高，在泰国、南非，因为商业代孕而发生的事故也并不少见。即使是产业化的代孕，也无法完全保障代孕妈妈的安全。即使这是一份职业，也将会是一份年薪不是太高的高风险职业。
我更担忧的是，在中国法律现在还明令禁止代孕的情况下，这种代孕产业还能光明正大地存在、轻而易举地被搜索到。而如果中国真的开放了“志愿代孕”，聪明绝顶的中国人们又会想出怎样的路子来让女人“自愿”代孕呢？
中国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稍微玩一下文字游戏，就可以让结构性问题被成功掩盖，就可以让复杂虐心的抉择变得看起来像“自愿选择”，就可以让妇女面临的困境显得风淡云轻，就可以做出后悔决定的妇女仅仅显得拜金或愚蠢。
自愿地流掉女胎、自愿地放弃学业供弟弟上学、自愿地在有毒有害的环境里打工、自愿地代孕、自愿地相亲结婚、自愿地生二胎、自愿地放弃工作相夫教子、自愿地放弃争取被企业黑掉的退休金，自愿地在环境污染中病逝。
那么，谁能说“开放志愿代孕”就是中国的妇女自由处置自己身体权利的体现呢？
© 无可奉告 for 中国数字时代 |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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